罡風吹過身上，蔓錦葵有些發冷。她臉色白得嚇人，呼吸漸漸微弱，仿佛隨時都會死去。她吃力地擡頭，目光就觸及到抱著她的人身上那鴉青色衣襟，還有從衣領洩出一角白玉。

她恍恍惚惚間想起了許多久遠的舊事來，慢慢閉上了眼睛。

等她重新睜開眼時，已經不知道自己何時躺在了一個清冷而簡陋的屋子裏，角落裏燃著粗糙的熏香。

心口上的傷已經被醫治好，只是還有隱隱的痛楚。她慢慢起身走下床，正要去開房門，外面就有人推門進來了。

他抱著一把瑤琴和拎著一只銀色刺猬慢悠悠進來了。見到她醒過來，還沒說話，那只刺猬就一溜煙地跳到地上，跑到床階上急急道：“主人，太好了，你沒事。我一覺醒來才知道你出事，正不知該怎麽辦，這個家夥就把我拐來了。”說完，還特別兇狠得回瞪了那人一眼。

蔓錦葵笑著開口，卻是對那人說話：“你怎麽會來？當著他們的面救我，你是要與仙界為敵嗎？”

傅千遲把瑤琴放下，“本仙就是想來看看你。”隨即又不屑道：“你難道要本仙眼睜睜看著你死而不出手？”

蔓錦葵輕撫著饅頭的下巴，輕聲道：“你應該更關心他才對，我可是要殺死你摯友的人。”

“你已經知道了？”他的語氣依舊那麽狂傲，絲毫不受任何人任何事情的影響。

“赤玥，我有多了解他你是知道的。你打算要怎麽跟霧鷲交待？又打算怎麽處理我？”

傅千遲走近她的身邊，眼光循著她的身上到臉上，想從她的神色裏讀出些什麽信息來，然而她卻隱藏得很好，讓他一點也看不透她。

從千年前，他就看不透她。

她明明知道清言是個什麽樣子的人，她還是如飛蛾撲火般呆在他的身邊，完全不管樂存魔尊和仙神兩界怎麽看。魔族的滅亡與其說是清言不念私情，不如說是她自食其果。

她心裏多少也有自知之明才對：“本仙不需要跟任何人交待。怎麽處理你？哼，愚蠢的問題。”

蔓錦葵低頭苦笑，忽而擡手摸住傅千遲嫵.媚的俊臉，“赤玥，你從以前就一直不讓別人近你的身。而現在你為了救我，打破自己的原則，我對你來說，真的值得嗎？”

傅千遲任她撫著自己的臉，哼笑道：“難道你不懷疑本仙表面上是救你，其實在抱著你的時候下了毒？你知道，本仙可是隱香宮出來的人，悄無聲息下毒是輕而易舉的事情。”

蔓錦葵搖搖頭，一臉柔情：“你這麽心高氣傲的人，是不會無緣無故對我下毒的。”說著，她便要放下手，傅千遲卻一把握過她的手，不高興地挑眉道：“不要說得你好像很了解本仙那樣。”

“是呀，以為很了解的人，往往才是最難理解的人。”她嘆了口氣，目光落在他握著自己的手上：“你是在下毒麽？”

“有必要麽？”傅千遲冷哼一聲反問。沈默了一會兒才又道：“既然你已經知道他就是清言，接下來你就要去殺他嗎？”

蔓錦葵猛然縮回手，眸子盛滿了怒意，全身透出一股冰冷的氣息，令在一旁聽他們說話的饅頭也不禁打顫：“你的意思是，剛才我那一掌，不能讓他心脈盡斷？”

傅千遲的表情也恢覆原來的倨傲：“有霧鷲在當然不一定。小仙鹟，忘記他，忘記這一切，重新生活又有何不好？”

“赤玥，這真不像你會說的話。我沒有後路可以退，我生是魔界的人，死也是魔界的魂。重新生活？與你一起嗎？赤玥啊，許多事我們都沒有選擇的餘地。”

“本仙不想傷害你，不想與你為敵，這是本仙的心裏話。不過你的答案還是如從前一樣，太幹脆了。”

“優柔寡斷只會令對方痛苦，不是嗎？赤玥，這次我欠你人情，我不會對他出手。但是下一次，希望你不要插手，我與他之間總要有一個了斷。”

傅千遲沈默地聽著，沒一絲表示就背過身往門外邊走邊說：“你的脾氣也還是如從前一樣，看來與你說得再多也無用。小仙鹟，好自為之……下次見面，我們就不再是朋友了。”

目送著傅千遲越走越遠的身影，蔓錦葵沒有任何反應，只是呆呆地站在那裏。饅頭瞧著她陰晴不定的臉色，想說話又不敢說。

過了良久，蔓錦葵才喃喃自語了一句：“赤玥，當初我喜歡的人是你，是不是什麽都不一樣了？你的心意我從以前就知道，可我還是選擇了清言，你是否覺得我眼拙？”

“主人……”饅頭見蔓錦葵臉色不是很好，擔憂地喚了她一聲。

蔓錦葵笑著用手指撩拔了幾下琴弦，琴弦發出幾個低沈而淒涼的音調後又如沈大海：“師弟，你見到師姐此時這副慘樣，又得要笑話我了，是麽？”

蔓錦葵似乎恢覆了原來的樣子，饅頭才又壯著膽子問：“主人，接下來我們要怎麽辦？”也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，萬一遇到危險怎麽辦？特別是那幫仙派的家夥們，要是他們追來了，憑主人現在的樣子，肯定九死一生。

蔓錦葵擡起頭，神情恢覆平靜：“回魔界。”

“可是主人你受了傷，不要緊嗎？”

“我的傷過段時間就會自行痊愈，不要緊。接下來，就是真正的戰場了。”蔓錦葵狠狠地用指甲掐進自己的肉裏，血順著指甲流下，她卻感覺不到疼。

******

白商弦被蔓錦葵一掌正中心窩，以他此刻的凡人之身，恐怕難以支撐。霧鷲一直把真氣灌給他仍是不見一絲起色。

聖心門其餘人都被蔓錦葵殺死了，先不管他是不是清言的轉世，白商弦可謂是聖心門惟一存活下來的弟子，單憑這一點，他就不能任他這樣死去。

可是還有什麽辦法可以救他？

餵回靈花嗎？不行，回靈花生長在極為陡峭危險的地方，這樣一去不知道要浪費多少時間，白商弦的傷勢是一刻也耽誤不得。

還有一個辦法就是，把他帶回昆侖仙境去。只是萬一被西王母和天帝知道，不知道又會對他做些什麽。

就在他猶豫不定之時，一道清麗的人影突然從半空出現，輕緩而優雅地落向地面。她華貴的衣物變得破破爛爛，還沾上了許許多多的血跡，臉色蒼白，疲態盡現。這樣卻也掩蓋不了她精雕細琢的妝容，以及儀態萬方的林下風氣。

聽到腳步聲，霧鷲警惕地擡頭望去，聲音卻在看到那清麗的人影時變得驚訝不已：“汐鸞？你……怎麽來了，為何這麽狼狽？”難道魔界的爪子已經伸向東海了嗎？

汐鸞卻沒有理會他，目光落到已經不醒人事的白商弦身上。終於……終於能再見到他了！她步履蹣跚地走到霧鷲和白商弦身邊，輕聲道：“霧鷲，我把清言的仙格拿來了。”

霧鷲聞言更是吃驚——汐鸞去封神臺把清言的仙格拿來，難道是傅千遲跟她說了什麽？不……以傅千遲的個性，決計不會說。那莫非是天帝或是西王母的意思？

清言的仙格一旦回到他的身上，那他就不再是凡人了，這傷勢就不算是大礙。現在不是想緣由的時候，既然汐鸞拿了他的仙格來，先救他要緊。

“是嗎？那太好了，剛好他被祈……小仙鹟打傷了，再不救他，他就會死。”

原來是這樣。若她沒有正好趕來，這一世他又會死是嗎？汐鸞有些慶幸自己做出了那個決定，也慶幸自己來得及時：“那我們不要浪費時間了，趕快把仙格送入他的體內。”

霧鷲點頭，汐鸞打開儲物袋，把那顆代表了清言仙格的珠子拿出來，用力推入了白商弦的胸口。

千年了，清言，我終於能再次觸碰到你了。

汐鸞的眼淚就這樣悄悄的劃落，帶著許多說不清道不清的情緒在裏面。霧鷲把她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裏，心裏驀地一痛。

清言要覆活了，她是應該高興的。等了那麽久，她終於還是等到了他。

那自己呢？又能不能等到她？

就在珠子完全沒入白商弦的胸口，漸漸與他融為一體時，一把蒼老的聲音從臺階那邊傳了過來：“怎麽會是這般慘狀？”

二人聞言望過去，那是一個穿著鴉青色緊身長袍的削瘦耄耋（mao die）老翁。披散著一頭淩.亂的白發，又多又長的花白胡子用一根小絲絳系著。眼睛半瞇，臉有幾分滑稽頑劣。額頭刻著一個深色的奇怪印記，更添怪異。

霧鷲在人界這麽久，當然知道那代表什麽。他是隱香宮的掌門人秋鬼道君。

只是奇怪，為何隱香宮的掌門人會獨自出現在聖心門中，還是在這麽一個巧合的情況下？

汐鸞心系白商弦，有些著急地看著這個突如其來的老人。不知道他是何人，又為何而來。

“霧鷲，汐鸞，你們都在……發生了什麽？為何聖心門是這般慘狀？”老者的目光又移到了白商弦身上，不禁皺了皺眉頭：“你們以為把仙格還給清言，他就會高興麽？”

霧鷲一聽，立刻就知道他是誰了：“師尊！！”

能被霧鷲稱呼為師尊的人只有一個，汐鸞也就知道了來人的身份。太上道君說錯了，不管清言會不會高興，如今大家都沒有任何選擇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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